
拆墙记:从围城到筑城
□崔娅娜
“人这一辈子,最难拆的墙,不在城外,在城里。”——题记
第一次读《围城》,是十七岁。我把它当笑话集,笑方鸿渐买假博士文凭,笑他“克莱登大学”的洋墨水。
第二次读,是二十二岁,我再也笑不出来——那面“墙”从纸里立起来,把我关在中间:高不成、低不就,想逃,却找不到门。
于是我拿起笔,不是写读后感,是拆墙——一行字一块砖,拆得满桌灰。拆着拆着,听见墙里有心跳,原来那是我自己的回声。
杨绛先生说:“读书好比串门儿。”我却像拆迁队,把人家的墙拆下来,给自己铺路基。拆不是为了逃,是为了建。建一座能撑住自己的城,不再只是围困,也能支棱起来。
很多人把写作当情绪垃圾桶,我倒觉得它是手术灯。每次提笔,就像被无影灯照得雪亮——那些平时不敢看的暗斑、淤青、烂疮,全都现形。疼吗?疼。
可只有疼,才证明活着。写作不是逃离,是深入;不是“出口”,是“入口”。入口窄,得侧着身子,屏住呼吸,才能挤进自己的内核。
我给自己定下规矩:写完三千字,必须删掉三百字,像拆砖,留缝,风才能进来。拆到最狠的一次,我把文章主角全删了,只剩一场雨。雨写完,我听见自己心里也哗啦啦,原来空出来的地方,才能装下新的自己。
《围城》里方鸿渐请不起好西餐,只能点“一客蛋炒饭”,还要被侍者白眼。我实习时,拿着一天八十元的补贴, 走到十五元一杯的咖啡店,心里演着同样的戏:喝吧,心疼;不喝,困。
那一刻忽然明白,钱不是万能的,但没钱,尊严确实要弯腰。可我不想躺平。
我学会把腰弯成弓,把箭搭在弦上,射向自己:去挣,也去省,更要挣得干净。老话说:“钱是人的胆子。”我想补一句:干净的钱,是人的骨头。
有人问我:“你想成为谁?”我说:“杨澜。”他们笑:“模仿成功者?”我摇头——我要的不是她的高度,是她的弧度:人格独立,思想挺拔,越老越像一棵银杏,叶落干愈直。我把它抄在便利贴,贴在书桌上:“先立人,再立言。”每天写稿前读一遍,像给灵魂做拉伸。
拆墙拆到深夜,会听见“咔嗒”一声,那是最后一块砖松动。砖后面不是新世界,是一面镜子:里面的人没有名片,没有身份,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。
他问我:“如果没人给你工资,没人给你点赞,你还写吗?”我点头。他又问:“如果一辈子没人看见,你还写吗?”我犹豫了三秒,还是点头。三秒很短,却是我和“被世界命名”的自己正式分手。
医生剪断脐带,是生理出生;文字剪断依赖,是心理出生。我开始写“无人称”文字:不写“我今天”,写“今天”。
主语一丢,躲在事件后面的“我”就现形——原来我那么怕独处,却又那么爱自由;那么渴望被看见,却又害怕被看穿。写完第一百篇,我在文档名后面加括号:(接生记录)。那不是文字,是血迹、羊水、哭声,也是第一声笑。
所以写下去吧,别管稿费,别管点击量。写下去吧,像农民种地,像工人打铁,像呼吸一样天经地义。
写下去吧,直到某一天,你翻开旧文档,突然认出那个人:她站在废墟里,手里握着半块砖,脸上却挂着设计师的笑——她知道,墙拆了,城还会起,只是下一次,门窗朝东,早晨有光。
最后,留一道白,像未完工的城墙:“拆完以后,别忘了给自己留一扇门,门不用大,够让风进来,够让未来的你,侧身而入。”
本文正在施工,作者也是。
江苏路特数字科技有限公司 仅提供技术服务支持, 文字、图片、视频版权归属发布媒体